要说王桂香,从朱秀兰在县城大街垃圾箱跟前捡到女娃时,就大约可以推测这个女娃的亲妈就在县城附近居住。事实上,前一部分我已介绍了,她是在县城开门面的,跟她男人一起做水暖器材生意。当时,身患重病,医药费花了不少钱。后来,门面开得不错,生意也挺红火的。遗弃了女娃,生了个男孩,现在都已十六岁了,在县第一中学上高二。她后来派人私下打听抱养她的骨肉的那位老人,她也经常在附近联系着。因而朱秀兰家附近的邻居一听到有人打听娟娟的事,十有八九便猜到是她亲妈派来的。至于她亲妈是什么样子的,邻人谁也不曾见过。女人似乎总带有这样一种善良的负罪感,尤其是做母亲的人,当一生中做错一件事之后,好像对这个世界就有种愧疚、负罪,总是想方设法做出些行动,减轻自己的负罪感,至少王桂香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况。但不管怎么说,她完全可以不这么做,她还有她的另一个孩子,带好这个孩子,完全可以不顾娟娟,不用苦苦追寻;但她不这么想,同时又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,万一到头来娟娟还是不肯认,那也就只能就此作罢,她不会勉强娟娟非认不可的。
有时,邻人也会打诨道:“娟娟,你亲妈来寻你了,你认不认她?”她甩一下头发,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,“我死活都不会认的!”她其实还是很有感恩之心的,她不会嫌贫爱富,不会就此抛下这个养育她多年的老人。虽说朱秀兰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,但在她心中奶奶就是她最近的亲人,这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容改变的。朱秀兰现已步入风烛残年,膝下无儿无女,唯有这个拾荒拾来的孙女,相伴到老,同甘共苦,老人心里最清楚,娟娟也很清楚。对于娟娟来说,现在不是相认不相认的问题,而是凭什么要相认,相认后又能怎样,她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。在她现在的想法中,由于刚刚拾棉花受苦回来不久,暂时留在家中,陪伴她奶奶干点活,等明春再打算到别处打工去。
要说的话,这一带的庙会还真不少,今天是“菩萨庙开光”,明天是“地母庙降香”,后天是“大雄宝寺法会”。每逢盛大的庙会,一般村上都会出钱请戏剧团的来村上唱戏,要么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祝愿,要么祈祷“风调雨顺”“国泰民安”,要么宣传党的政策好等等说法。这一阵子,因“地母庙会”,龙兴村请来了某地戏曲表演艺术团的演员,准备搭台子唱大戏。一般的庙会唱大戏都是三天四晚上,即从第一个晚上挂灯,往后连唱三天三夜。庙会之盛大,常常会吸引好多邻村的人们前来看戏。在此之际,最得益于一些小卖货的,卖甘蔗、卖花生、卖瓜子、卖面皮、卖衣服······把通往戏台去的那一行街道摆得水泄不通。庙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庞杂,男女老少齐备,有多半的人都是戏迷,部分青年人是凑热闹的,剩下的孩子们都是喊着闹着嘴馋要零食吃的。
一说到要唱大戏,村上忙着干活的有些人可能也会停下来,且不说是不是真心看看戏,就是凑凑热闹也行。要说真正为了看戏,倒也没那么夸张。现在电视上戏曲栏目也挺多的,坐在家里都能看,还非要坐在戏台子下面看不可?老年人就是图个热闹。早在还没有电视的那个时候,或者说农村家里电视还是很稀缺的时候,那时看戏的人比现在不知多了几倍。一部新戏出来,很多戏迷都是从头看到尾,看了一遍又一遍,百看不厌。现在戏台子下面人比当年少了许多,但戏迷们看戏的雅兴也未减几分。不论是出于何等目的,先把这个场面围圆。唱戏的艺术团里也在赶时髦,有时唱古典戏曲的同时,不乏来一些吸引年轻人的歌舞晚会,那样的喝彩声真是一夜唱红了天,这恐怕也就是戏曲艺术团长盛不衰的原因吧?一方面他们自身在赶时髦,与时俱进,吸引不同层次的观众的热切留恋;另一方面是群众的迫切要求,新农村中鲜活的故事和传奇式的戏剧层出不穷,不仅要演好古典戏曲,还要自编自演,融入现实生活新的活力,吸引更多的人。
这天晚上,娟娟和村上几个“戏迷”一起去看戏。很多戏迷趋向于晚上看戏,这恐怕是晚间戏台上有更多的幕景,还有各种颜色的光制造的舞台效果,让人能够沉醉其中的原因吧。戏还未开演之前,台下场面十分壮观。卖东西的摊贩在路两边拉着电,有的还在吆喝着;通往戏台的这条大路两旁都挂满了大红宫灯,灯里面装着灯泡,照出来的光线如霓虹;灯上搭着七色的小彩灯,忽明忽暗的,照着路边人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紫,好像在演着“变脸”似的。晚上看来还真是热闹,大概是忙了一天的人们趁晚上出来透透气吧。如果单看这些红红绿绿的灯光,形形色色游走不定的年轻人,还真以为此处是灯红酒绿的场所呢。
今天晚上演的是部古典戏曲名剧《清风亭》。娟娟和村上那几个人坐在戏台两边有字幕的、能够看得比较清楚明显的位置。在戏台下亲身体验看戏,看不懂戏的'人还是很吃力的,问题就在于他可能听不懂唱戏演员在唱什么,只知在唱,在喊,特别是扮演包公角色的人,戴着又长又浓又密的胡须,唱得很费劲。对于初次听戏的人基本就没听懂他唱一句,加上敲梆子、敲锣,乐器的掺杂声,那真叫唱念做打,百味人生。观众们往往是一笑而过,不知道唱了些什么。现在好的是,在戏台两边放有立起出字幕的电子设备,与演员唱词同步,有助于观众理解戏曲情节,无疑对年轻不懂戏曲的人是件好事。
《清风亭》这部戏曲讲的是一个员外家遗弃孩子,抛在清风亭中,被卖豆腐的无儿无女的六十岁老叟捡了回去,取名叫张继保;老叟将孩子抚养长大后,原先员外家孩子的亲生母派人找到亲生子继保后,继保嫌贫爱富,抛下养父不顾,又被骗回到了员外家,并考取功名中状元;但由于忤逆不孝,不认自己卖豆腐的养父,上天发怒,继保被雷击死在了清风亭,戏曲到此就结束了。此时已到了晚上十二点多了。这部戏曲很有教育意义,其场景、其戏词、其动作都很逼真传神,一下子吸引了她,打动了她的心。她当时看得有些出神,暗自落泪了,将剧中的情景想得跟真的一样,一起来看戏的那几个便笑着问:“娟娟,好好地怎么哭起来啦?这部戏也是教育人的,你还当真了,把你看得难过的。”其不知,娟娟看到这部戏曲后,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,不免有同样的悲伤。剧中那个中状元的继保被雷击的场景,在声情并茂的舞台效果衬托渲染下,给娟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她似乎找到并确认了这样一种答案:王桂香绝对不能认作我的亲妈,朱秀兰就是我唯一的亲人。毋庸置疑,一个人当他在山重水复的困顿中久久不能自拔时,突然看到眼前有一朵鲜花,或许心中的症结由此而打开,前进道路上的勇气都会倍增;这不是所谓的“望梅止渴”,而是说明他在经过困难后,逐渐走向了成熟。